油價這點事兒
“2020年已經過去4個月了,啥也沒干,就見證歷史了”。這是新近流行的一句俏皮話,無奈中包含了一種超脫。
2020年,先是美股指數(shù)3次熔斷,這已經超乎想象,不說絕后,也是空前吧。而本周又讓我們見證一次歷史:原油期貨價格最低跌至-40美元,報收于-37美元。
負40美元的價格當然很魔幻,但從原油基本面和金融市場本質看,并非完全不可思議。
首先,全球對原油需求大幅減少。受疫情影響,全球經濟處于半停擺狀態(tài),飛機大量停飛,汽車大量停駛,燃油電廠大量停機,加上運輸不暢導致很多石化廠無法開工,導致原油消耗減少。我們知道在期貨市場上,5%的現(xiàn)貨供需缺口,足以引發(fā)期貨價格上下幾倍的波動。
其次是儲存問題。原油儲存體量大,又是危險品,需要專用的儲存設備,不像鋼鐵有個堆場就行,因此它的儲存成本非常高。近期油輪的運價漲了6倍,原因就在于大量油輪被租用來作為原油倉儲。在看不到油價上漲的情況下,光現(xiàn)貨市場就有很多受存貯成本壓力而產生的拋壓,至于期貨市場的實物交割,更是談都別談了,最后只能是不計價位地平多單。沒有對手盤,也就沒了底價。
三是生產問題。如果是低產油井,像我們現(xiàn)在的大慶油田,需要磕頭機,甚至還需要注壓,才能把油抽出來,停下來相對簡單。但對高產油井,油是自動流出來甚至噴出來的,要停下來就得封井。一封一開,成本和風險都極大,因此客觀上停不下來,或者能不停盡可能不停。這就跟當年顯像管已虧得一塌糊涂,很多廠商依然要勉力維持生產,一旦停下,這條流水線就報廢了是一個道理。所以油價再低,也要維持產出。況且?guī)讉主要產油國都是高產油井,原油開采成本很低。
所以,前段時間,凡表示要去抄原油底的朋友,我都跟他們說上面這些道理,說我看不到油價的底在哪里,油價什么時候能起來,我也不知道,這取決于疫情何時結束,經濟何時重啟。
其實,油價這件事很能說明很多經濟學模型的不靠譜。
很多年前,我跟一些朋友講過一個故事。我說,我是一個農民,靠種地為生,F(xiàn)在糧食價格大幅下降,按照經濟學理論,價格可以調節(jié)供求,糧價跌了,就會減少糧食生產,糧食生產減少了,糧價就上去了,價格機制就發(fā)揮作用了。
但是,你們別忘了,我們一家每年至少需要5000元的凈收入,來維持生活開支,這是剛性的。原來我一年賣糧可以有5000元的凈收入,現(xiàn)在糧價跌了,我掙不到5000元了。在這種情況下,只有兩條出路。一條是轉行做別的,但跨行是有壁壘的;另一條就是增加糧食產量,以量增補價跌。
所以,經濟學理論中的價格調節(jié)供求需要三個前提。一是我有替代收入來源,二是我對這筆收入的需要不是剛性的,三是我從這一個行業(yè)跨到另一個行業(yè)沒有任何障礙,可以自由跨越無成本。
問題是這三個前提根本就不存在,所以,實際情況總是供給過剩導致價格下跌,價格下跌導致供給進一步過剩,直到生產商都活不下去,死掉一大批,供求才重歸平衡。
前段時間,人們一直把油價下降解讀為沙特與俄羅斯減產談判破裂,兩國互相打價格戰(zhàn),來壓倒對方。其實不然,油價和我們上面講的這個故事一樣。一些主要產油國對原油收入的需要具有剛性,減產策略只有在大環(huán)境不壞的情況下作為一種技術手段才能生效。當大的供需環(huán)境變壞的情況下,所謂減產談判,只是一種“以鄰為壑”的圖謀而已,期望對方減產,我偷偷地加緊多賣。
經濟學就是常識。所謂世事洞明皆學問,人情練達即文章,就是經濟學。
這次原油期貨-37美元的結算價還告訴我們:所有金融衍生品的定價模型都不靠譜,因為它沒有把金融衍生交易中的人性因素考慮進去。換言之,它無法把分形理論說的金融品價格波動的尖峰時刻包含進去,也就是“黑天鵝”。所以,塔勒布說,在風險市場中做交易,一定要有足夠的冗余。
這次油價事件讓中國銀行一戰(zhàn)成名。從宏觀角度說,是我們邁出去的步子太大了一點,還沒有培養(yǎng)出一批真正能去國際金融市場搏擊的人才之前,就匆匆忙忙地把一些風險交易品推向普通的平民百姓。從中觀角度說,中行的產品從設計到管理,都存在一系列缺陷。從微觀角度說,我們在做任何一種交易前,是否該自問一下:我了解它嗎?說通俗一點,“不熟不做”,“不知不做”。說雅一點,就是一個能力圈的問題。
不管是闖蕩社會還是尋找職業(yè),抑或是投資,都有一個能力圈問題。只有在能力圈里,我們才是自由的,收獲著并快樂著。